初冬,薛府。
满园萧瑟,合欢树下,一道纤弱的身影,愈显飘零。
女子身着一件粉色绣蝶恋花样式斗篷,帽子边一圈蓬松的狐狸毛,将娇小的脸颊遮挡住,看不清样貌。
正双手合十,虔诚祈祷。
刚下朝的薛怀安,一进园子,就撞见这一幕。
一时间不由恍惚了。
这画面,和当年与亡妻初识时,何其相似!
“丽娘,是你回来了吗?”
许是寒风太劲,吹散了他的声音。
女子置若罔闻。
薛怀安情不自禁上前,想拉女子,却只拉住她的外袍。
帽帷落下,映入眼帘的,是一张与亡妻一模一样的脸!
“丽娘,真的是你!”
薛怀安想伸手将她揽住。
女子却惊慌失措,连连后退几步。
随即檀口亲启,“爹爹……”
薛怀安愕住,“你是……连城?!”
薛连城垂目,“正是连城,连城拜见爹爹。”
薛怀安仿佛三魂丢了七魄,“你都这么大了……”
薛连城心中冷笑,是啊,娘都走了十年了啊。
而她,也被宋晚漪扔到乡下十年了。
若不是娘生前给她定下的娃娃亲,镇国公府的老夫人病重,急召她回来冲喜,只怕她就要在乡下,一辈子永无出头之日了。
就是此番回来,已经过去三天,宋晚漪也是百般阻挠她与薛怀安父女相见。
宋晚漪是想逼薛怀安松口,主动去求国公府,把亲事换给她女儿薛知秋!
薛连城可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。
当即找出母亲当年的衣服,打扮成母亲当年的模样。
算好薛怀安下朝的时间和途径,提前等在此处。
果然,薛怀安一眼就被这身熟悉的衣裙吸引了。
第一步目的达到,薛连城不失时机提出真正的要求:
“镇国公府派去乡下送信的嬷嬷说了,让我回来就立即去国公府一趟,国公夫人想见我。”
宋晚漪知道这事,只是绝口不提。
而她是未出阁的姑娘,不可能一个人去国公府,这是没教养的表现。
既然宋晚漪不做人,那就不能怪她剑走偏锋了。
薛怀安闻言,立即从对亡妻的追思中回过神来。
“这么重要的事,你怎么不早说!”
“我与夫人说了,只是……”薛连城当然不会傻到说宋晚漪的坏话,她咬着唇瓣,懂事道,“夫人怜惜我舟车劳顿辛苦,让我先好生将养一段时间再说。”
薛怀安气得青筋直跳,“短见的妇人!镇国公府什么门楣,竟然让人家等!”
说着,就想去找宋晚漪痛骂一顿。
上房。
宋晚漪暴跳如雷,“什么,那贱蹄子竟然在园子里见上老爷了?!”
她着急忙慌赶到后花园,远远就听见薛怀安在骂她。
再看薛连城那副似曾相识的装扮,恨不能当场手撕了她。
反了天了这贱蹄子!
面上却还是不得不装出得体大度的样子:
“这大寒天儿的,老爷怎么和连城在这风口站着!”
说着,就解下自己的灰鼠皮围脖,满脸慈爱地围到薛连城脖子上。
同时,暗暗使劲儿将她拉到自己身旁,示意她不许乱说话。
看着宋晚漪这张伪善的脸,薛连城脑海中,又闪过娘亲离世那晚的画面——
已经油尽灯枯的娘亲,艰难地躺在床上。
宋晚漪牵着两个半大孩子,趾高气昂问道:
“知道这两个孩子是谁的吗?”
“是姐夫跟我生的哦。”
“红卿嘛,就是在你这张床上怀的,那天,是你亡母忌日,你去上香了,姐夫非要在这里要,他说这样刺激。”
“知秋是你跟姐夫成婚那天有的,知道为什么他天快亮,才回来跟你洞房吗?因为他在我床上,跟我疯了半夜啊。”
“他说你跟条死鱼似的,根本不想碰你。”
“姐夫还说了,你病恹恹的一看就是个短命的,等你一死,就八抬大轿正式迎我进门。”
娘亲胸口起伏,气得连咳好几口血。
宋晚漪却还不放过她,杀人诛心道,“对了,你知道你这病是怎么来的吗?你每天喝的补汤,里面都有我给你加的料哦……哈哈哈,哈哈哈哈!”
娘亲就这么被生生气死!
而彼时只有五岁的薛连城,就躲在屏风后,全程看在眼里。
娘亲死不瞑目的惨状,深深刻在她脑中,永世不能挥散!
这个贱妇,本是娘亲的远房表妹,家里穷困潦倒,娘亲可怜她,收留她,她却恩将仇报,勾搭上姐夫,还害死娘亲!
当然,薛怀安也不是好东西。
他本是个落魄书生,是外祖父供他读书赶考,为他打点仕途,还把唯一的女儿嫁给他,就连现在这座宅子,都是外祖陪的嫁妆。
可他却辜负了娘亲,与这个贱妇狼狈为奸,谋害了外祖一家性命,霸占了外祖的家产!
薛连城此番回来,冲喜只是幌子,主要是为娘亲和外祖报仇!
薛怀安并不知这十年未见的女儿的心思,一心惦记着国公府的门楣远高于薛府,只要亲事结成,这门贵亲就算是攀上了。
当即对宋晚漪训斥道,“你在搞些什么,连城都回来三天了,还不赶紧安排去国公府拜见!”
宋晚漪心里老大不痛快。
看薛怀安方才的模样,分明是对燕丽娘那短命鬼还念念不忘。
现在又对薛连城这样上心,那她的女儿薛知秋,哪里还有机会啊?
不行,她绝不允许燕丽娘的女儿,嫁得比她女儿好!
当年,她能抢了燕丽娘的男人。
如今,她的女儿,就也能抢了薛连城的男人!
能在薛府立足十年,宋晚漪当然也不是吃素的。
她心里盘算着怎么尽快除掉薛连城,脸上却还是带着哄死人不偿命的笑:
“我是想着连城刚回来,身子累,主要是规矩差些,想让她稍事休整,顺便学点规矩,以免冒犯了国公夫人。”
“既然老爷着急,那我明日便带她去拜见。”
听了这话,薛怀安倒有些犹豫了,“去肯定是要赶紧去,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。这样,后日去吧,明儿一天抓紧教教连城规矩。”
宋晚漪就等着这句话呢。
“家里几个姑娘的规矩,都是刘嬷嬷教的,我这就把刘嬷嬷拨到榕院。”
说着,给刘嬷嬷使了个眼色。
刘嬷嬷拱手,声调铿锵得像个男人,“老爷夫人放心,老奴一定好生调教连城小姐,必不让她在国公夫人面前,给薛府丢面儿!”
薛连城朝那刘嬷嬷看去。
三角眼、瘪嘴唇,一看就是个阴刻狠辣的面相。
不由有些好笑。
才回来三天而已,宋晚漪这慈爱继母的嘴脸,就演不下去了吗?
你不演,我可得接着演啊。